那年他二十一歲,他二十一歲。 大學的生活過得意外的愉快,剛入學時佐伯イッテツ很擔心自己會適應不良,但多虧了室友宇佐美リト,這幾年過得很開心,再過幾個月就要迎來第四學期。 他以為一切都會這麼順利進行。他們會在半夜一起打電動,宇佐美會偷吃他的宵夜,然後他會試圖把東西搶回來,最後兩人會幼稚地扭打在一起,就像昨天、前天、大前天、這幾年來一樣。 但是當宿舍屋頂破了一個大洞時,佐伯看著巨大的飛行器,明白了自己的理想無法實現。 是壞人啊。佐伯愣愣想著,自己已經很久沒看到反派了,對他們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看到的卡通,以為會有英雄來救他們。
那年他二十一歲,他二十三歲。 宇佐美已經從大學畢業當上了健身教練,之後還當起了英雄。 佐伯跟他一起加入英雄的行列,看著對方的身材變得更加結實,他不禁苦笑,接著低頭整理起裝備。 兩年前的那場事件沒有出現英雄,佐伯對後續的事情不太清楚,只記得自己似乎因為敵方的攻擊昏倒了。醒來之後,他的時間就困住了。 我一輩子都會是二十一歲了吧。雖然是笑著跟宇佐美這麼說的,但他的內心其實很害怕,不管從那種方面來看,「長生不老」都很不妙。 嘛,往好處想,至少不是不死之身。宇佐美安慰他——佐伯不確定那是不是安慰,勉強回了句「那還真是謝謝他們的仁慈」。 然後他們陷入了沈默,最後是宇佐美開的口。 ——我覺得我大概會很長壽。他沒頭沒尾地說、 所以會陪你久一點的。
那年他二十一歲,他三十歲。 「リトくん,你沒想過要結婚了嗎?」 一個午後,兩人坐在沙發上,佐伯拋出了這個問題。 他在問出口的瞬間其實有些後悔,他們的關係再怎麼好,這種私人的問題還是不應該這麼突兀地問出口才對。 「結婚?可是我連女朋友都沒有欸。」不過宇佐美沒有覺得被冒犯,誠實地回答了。 「呃、」明明很多人跟你告白過吧。佐伯想起那些被宇佐美拒絕的女孩子,不想多提。吞吞吐吐地問:「沒有人介紹嗎?相親之類的。」 「有是有啦,但我拒絕掉了。」宇佐美喬了喬姿勢,最後索性倒在沙發上,勾起嘴角,笑著看向佐伯。「怎麼?你也要催我結婚啊?」 佐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他看著同窗友人這些年來的變化,又想到自己,「適婚年齡」這幾個字鯁在喉間,怎麼樣也說不出口。 宇佐美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,這次笑出了聲。 「有適合的對象就會結了,不用你操心。」
那年他二十一歲,他四十五歲。 宇佐美的頭髮一直都像太陽,帶著溫暖的色調,如今卻微微從根部褪了色,成了如月一般的銀。 「我幫你拔吧。」 白頭髮的數量沒有很多,拔掉應該不至於禿頭,而且看了也比較順眼吧。佐伯想著,右手撐在沙發的椅背看著那頭毛髮,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煩悶,於是這麼提議。 宇佐美其實不怎麼照鏡子,自然也不會多去在意頂上的髮,但佐伯想拔也不是不行,他開心就好。 佐伯就這樣拔了幾根頭髮,宇佐美感受到頭頂傳來細微的疼痛,側過頭,本來想問他是不是拔到白頭髮以外的頭髮,卻因對方的動作而噤了聲。 ——佐伯盯著那細細的髮絲,出神想著什麼似地安靜了下來,接著將那幾絲銀色纏繞在了無名指上。 宇佐美沒有出聲,甚至因為怕驚動到他而不敢以正眼直視,僅僅是用餘光看著那動作。 那抹銀讓他聯想到戒指。光是這樣,他就已經覺得心臟傳來悶痛了。
那年他二十一歲,他六十五歲。 太陽逐漸西下,佐伯站在陽台,倚著欄杆抽菸。 「別抽太多了啊。」 熟悉的嗓音接在陽台玻璃門被拉開的聲音後,宇佐美走了進來,伸出手揉亂了他的頭髮。 「你很囉嗦欸,別像老頭一樣多管閒事。」佐伯斜斜睨了他一眼,接著馬上別過頭,大概是不想看到宇佐美吧。 「我確實是老頭啊。」宇佐美無奈地笑了。笑聲依舊爽朗,跟十年前、二十年前、三十年前⋯⋯全都是像佐伯記憶中那樣。 佐伯抿抿嘴,最後還是擰熄了煙。 「最近心情不好?怎麼抽得特別兇?」宇佐美說的彷彿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。他走到他身旁,兩人並肩看著夕陽。「小心生病啊,還是多注意身體狀況比較好。」 「⋯⋯」生病了就能比你先走了吧。佐伯有些喪氣地想。此刻的夕陽再怎麼燦爛奪目,他也看不下去了。
那年他二十一歲,他已經不在了。 葬禮上,佐伯低調地流著眼淚。他原本不打算哭的,因為宇佐美一定不希望他哭,但他不想管了,不管怎樣都沒差了。 明明說好會陪他很久的。 「騙子⋯⋯」 縱然難過,但是哭得太過火也會造成別人的困擾。佐伯將內心的悲傷化為淚水,盡全力克制自己別讓它們潰堤。 「佐伯先生⋯⋯」一個青年走過來叫了他的名字。佐伯不認識對方,他猜想那應該是宇佐美的某個親戚,於是抹了抹臉,試圖勾起微笑,卻怎麼樣也無法讓唇角上揚。 「這是他要我們交給你的。」 青年遞出一封信,而「他」指的大概就是宇佐美。 佐伯吸吸鼻子,接過那封信,手指顫抖著打開信封,從裡面拿出了一張對折的紙。 食指摩挲過紙的邊緣,他從折痕處打開那張奶油色的信紙,沒有任何圖案的素色紙面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,卻讓他瞪大雙眼。 斗大的淚珠從臉頰滑落至下顎,接著跌入領口的衣料、
——テツ,我喜歡你。
像是被開啟了某種機關一樣,佐伯的眼淚脫離了控制,撲簌簌往下墜落,信紙變得模糊,像是在水裡盪漾。 他想將信放回信封,以免上面的字跡被自己的眼淚弄糊了,但卻在信封裡又摸到一圈小小的硬物。 佐伯將信封倒了過來,倒出那硬物。滿眼水光映出那閃耀的銀光,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。 戒指。 他的腦袋突然閃過剛才瞻仰遺容時看到的、宇佐美手上那枚同款式的戒指,明白了這是對戒。 ——為什麼不早說? 佐伯心裡盛滿苦澀的甜蜜,為自己戴上了戒指,接著將戴著戒指的手往自己收近,緊緊揪住了疼痛的胸口。 ——為什麼現在才說? 從視界看到自己的領帶,他想起以前宇佐美總會嘲笑他打不好領帶,之後笑著幫他重打的日子。他明白一切不會再回去了,從今以後就只剩下這枚小小的回憶,小小的愛意,好好的存放於他手裡。 淚水依舊在流,克制不了的流,但佐伯卻笑了,一點勉強也沒有。 「我願意喔,リトくん。」 因為結婚是開心的事,婚禮上要喜極而泣才對。